子非鱼

浮梦

        月临中秋,桂子飘香。兔儿灯早早便热热闹闹地沿街挂了一路。
       学舍里,学子们得了教习先生允准,得以提早半天下学。按捺着性子装出老成持重的半大孩子们向先生行完礼,觑着那夹着书的慢吞吞的身影终于一拐弯消失在影壁后,轰地一声四散,活猴儿一般呼朋引伴招呼着一会去哪玩耍。
       “萧炎,等等我!”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,素日里一起玩得来的几个伙伴勾肩搭背地道:“今儿彦哥儿生辰,包了漱玉阁的席,一起去热闹热闹?”
        一群半大后生聚在一起,离了先生管束,更是脱了缰的野驹一般能吵能闹,似要将楼板掀翻一般。这边厢做东的崔彦一众已是眼饧骨软,短着舌头点评台上戏文。萧炎哭笑不得,又被吵的头痛,觑着空儿从东边那位趴倒在地、说自己在练凫水的仁兄旁下了楼透气。
        出得楼来,皓月浮空,端的是清辉如璧。嗅着桂子清浅暗香,萧炎信步走到了阁楼临水一旁。临水阁中坐得有人,听得脚步声,抬首一瞥。萧炎却似被这一瞥撞进心里,又似被这月下的细碎水波晃了眼。
        “小友…可有何事?”那人见萧炎怔怔站在原地不语,出言温声询问。“无…无事,呃,我不知有人在此,多有叨…嘶!”不妨竟是咬了舌头,萧炎蓦地红透了耳根,恼恨自己今日怎地如此笨嘴拙舌,一时拔足欲逃,一时脚下却又生了根般不想就此离去。
        正是狼狈纠结间,阁中那人一声浅笑,萧炎听了更是尴尬得从耳根一路红到两颊,恨不得掩面回奔,惊疑自己今夜怎地羞赧至此之际,忽听得那人道:“小友既信步至此,如不嫌叨扰,不妨与我共饮一杯?”萧炎猛地回身:“好…,我是说,甚好。”
        案前坐定,萧炎定下神细看眼前人,一袭青衫,温润儒雅,散发宽袖,颇有魏晋之风。刚刚月下一瞥已是惊艳,此时对坐,细细看来,更是星目熠熠,俊美风流。时人多好精巧奢靡之风,白玉螭龙簪、玳瑁翡翠簪、花银鎏金簪,无不贵重精致。萧炎暗道,何以这人只别一支木簪,却…却如此赏心悦目?思及至此,忽觉唐突,萧炎忙抬手喝酒遮掩,却喝的太急呛出泪花,一边咳嗽一边忙着对投来关切目光的那人摆手示意不妨事,一边悄悄扶额叹息自己今夜不知为何屡屡失态。
        “是我思虑不周,小友年岁尚小,不该邀你饮这桂花陈酿的。”
       “我不小了!”萧炎似是怕被当作黄口小儿一般急急辩驳,“和阁下也差不了几岁。”
       许是桂花酿的后劲上了头,那人似乎有些不胜酒力,听了萧炎嘟囔,颇觉有趣,偏头支颐,粲然一笑。酒意使得那人眼尾也带了淡淡嫣红,那眼波便被熏染得如同沉浮着落花的春潭一般。萧炎觉得脑袋里"轰"地一声,“糟了,我被这酒烧得傻了,”萧炎混混沌沌地想“可是他可真好看。”
        ……
       月移西楼,时近夜半,湖面起风穿过水阁,带着凉意,沁得萧炎迷迷蒙蒙从案前支起上身。醒了酒意,方知自己逞强喝的两杯酒上了头,以至竟昏睡过去,偏自己不听那公子好意劝阻,非要逞强,真个丢人!带着小小懊恼,萧炎忆起方才一起饮酒之人,环顾去找时,案前却已空了。萧炎心头一跳,猝然起身之际,一袭轻软斗篷带着淡淡桂香,从肩头滑落。
        水阁外,露叶薿薿,澄湖霁月。咿咿呀呀的戏文从近旁的楼阁里传出,不时夹杂着轰然喝彩。萧炎怔怔立在原地,只觉怅然若失。远处,几艘画舫在月色下悠悠划过湖面,迤逦出光亮水线,倏忽无痕,恍如划过一场浮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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